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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交织

第二章 交织

繁城外的官驿上,从来都穿梭着络绎不绝的行商。这些商人奔走四方,将五湖六海的货物,都运来了这座支撑着整个帝国经济脉络的城市。无论是南海的珍珠,月贝;还是蛮荒的虎皮,熊掌;东泽的天马,犀兕;江汉的肥鲫,杏露;甚至是雪岭的绒花,大流的火器,这里无所不有。这是无数人梦中的圣地,是连神土也无法媲美的乐园。金银珠宝,管乐丝竹,舞娘歌姬,富可敌国的巨贾们在这里挥洒千金,衣着光鲜的公子哥们在这里醉生梦死。城内的夜晚永远被鲸脂点的透亮,这是星光从来无法踏足的土地。

但是今夜,官驿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望着那被火焰映的通红的的半边城。高蹿的火舌刺破了夜的黑暗,摄人心魄。往日的乐园如今变成了灼热的炼狱,面如土色的人们从城内涌出,他们华贵的衣装如今已沦为了挂在身上的破布,厚重的烟尘给朱唇秀眉的女子上了新的脂粉,巨贾贵族们也拼命驱赶着自己肥胖的身躯笨重地向城郊跑去。

而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中间,却有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乞丐,气定神闲地哼着小曲,安步当车,不慌不忙地向着城郊官驿旁的酒肆走去。

城中失火,这官驿旁狭小的酒肆里现下已经人满为患,无法入城的商人们,和城内逃出来的巨贾贵族们纷纷躲进了这小小的酒馆,一脸惊恐地望着那赤红的天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这骇人的大火。

“御前卫是怎么回事?我们用大把大把的赋税养着他们可不是为了让自己被烧死的。”

“你就别埋怨了,要不是御前卫发现得早,你那还能坐在这里说风凉话。不过这火也是稀奇,从藩王离乱以来,繁城已经好几百年没遇上这样的大火了。”

“有人说,这是繁城城主对神不敬招来的天谴。”

“嘘……这种话可不能在这说,被听见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的月贝要是积久了就卖不出去啦,原本以为可以发一笔大财的。”一位商人蹲在地上,愁眉苦脸。

身旁的同行安慰道“我也好不到哪去,白湖的王牡丹,摘下来后一月褪香,两月失色,三月就一文不值了。”

望着焦虑不安的人群,酒肆的老板喜笑颜开,一场大火给他带来了以往想也不敢想的贵客,巨贾,仕宦,官人,甚至还有王族;他心里乐滋滋地盘算着,这一夜的入账,几乎可以顶往日一月的总和了。

“老板,来三两最好的入坛香。”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了耳边。

老板转过头,看到对自己说话的是以往在此蹭吃蹭喝的小乞丐,店主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去去,一边去。今天我可没时间管你这白吃白喝的小鬼,你上个月的帐还没结呢。”

“别这样对你的熟客说话嘛,上个月的帐今天一起结了。”乞丐拉过老板的手掌,将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放在了上面。

老板定睛看了看手心里的那个东西,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居然是一颗上好的琉璃珠,迎着窗外的火光散发出柔和的淡红色光芒。

老板不由得喜笑颜开,“你小子,占了大火的便宜吧!”

“哎,这可不是趁乱捡的,原本就是我的,只是一直没拿出来罢了。再怎么说我以前也是神使啊。”

“你就算了吧,你要是神使,那我不就是创世神啦,哈哈哈!你等着,我给你盛酒来!”

“我说,老板,这底下也太吵了,以我给你的那东西,去楼上雅座应该可以吧?”

“那可不行!”老板一脸神秘,“楼上今天可被贵客包了哦。人家吩咐过了,不许任何闲人上楼打扰。”

“谁那么霸道啊,明明楼下已经人满为患了。” 乞丐有些愤愤不平。

“呵呵,他的身份可不一般啊,你看楼下的这几个平时飞扬跋扈的王族子孙,不也老老实实地在楼下呆着呢。”

“哼,谁稀罕身份地位这东西,我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们不敢闯,我却偏要闯。”说完他便蹭蹭蹭地冲上了楼梯。

“嘿!慢着,站住。”老板气急败坏地想叫住乞丐。

可是,已经晚了,乞丐早已消失在楼梯之上。

“这个挨千刀的家伙,可别害了我的命!”老板丢下手中的杯子,想追上楼去,可刚到了楼梯下,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流袭来,锋锐无比,宛若夹扎着成千上万把利刃。木屑飞溅到老板的脸上,刺骨的疼痛。但是,真正令老板恐惧的不是这恐怖的怪风,而是随风溅射在他脸上的温热的液体。

“血,血啊。”老板惊呼出声。

“我说过了,不允许任何人上楼。”楼上的声音冰冷若霜,使整个酒馆的人都为之一颤。

“是是,影卫大人。”老板挂满肥肉的脸上充斥着恐惧的神色。赶忙跪倒在地。“是小人的疏忽,小人罪该万死。”

“影卫!!”所有人心中不禁一惊,虽说之前看到几位王族子孙灰头土脸的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人们对这位神秘人的身份已有了猜测,但谁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是“皇族三卫”中地位最崇高,最不为人知的影卫。影卫的权限极大,他们对于地位在王族直系以下的人皆有弑杀的权利,在缀川帝国近千年的历史中,每一次的王族动乱的平叛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他们是支撑着帝国这棵大树的根。既然如此,那个冒犯了影卫大人的乞丐就死不足惜了。

“你退下吧,杀人这件事我自会处理。”那位影卫的声音依旧不带任何感情。

“有大人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板诚惶诚恐地向着那个看不见的人磕了几个响头。抹干脸上的血,匆忙退下了。

“哟,十几年不见,演技高了好多嘛。”在影卫身后那个一直缄默着的人发话了,俨然是那个乞丐的声音。“不过,指刃健在啊,桦。”

“呵呵,这点彼此彼此罢了,前辈刚才的’瞬’我也没能看清。”影卫褪下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和一头利落的金色短发。“不过更让我吃惊的是您居然化身为一小乞丐行走于世,还自称神使,恐怕枫前辈知道了会捧腹吧。毕竟像您一样隐匿身份的人不多吧!!”

“哈哈哈,有时候暴露身份也是隐藏身份的一种方法啊,枫那小子可没那胆识。‘易容’和‘敛气’这种术法对我来说再容易不过了。只是我一介乞丐居然能在影卫手下结束自己的生命,想来还真是荣幸,荣幸啊。”

“不敢不敢,影卫这个身份从今日起对我也不具有任何意义了。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叶’的一员”

“说的好,繁城的这一把火可让我烧了个痛快,五年来的郁闷,都在这熊熊大火中焚尽了。一起来把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吧!”黑暗中的人“呼”地撕下了脸上的面具,布满伤疤的脸在窗外的火光下格外瘆人。

他抬起头,锐利的杀气在整个房间中回荡。“下一个目标,是什么?”

桦毕恭毕敬地回答:“由此西去八十里,一位名叫聆音的女孩。”

而与此同时,内城的火势早已蔓延开了,青砖碧瓦,木阁雕栏早已被卷入了一片炽热中,不断有房屋轰然倒下,木梁即将断裂的嘎吱声此起彼伏。不时有盛满鲸脂的木桶燃火爆炸,那强劲的爆风将周围数丈之内的一切化为了齑粉。而在这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大火中,却穿梭着一支支纪律严明的的队伍,虽然他们为了救火卸去了铁甲,解下了利剑,但他们明锐的目光和面对火焰时脸上的决绝却昭示了一切,他们就是帝国战士的骄傲,“皇族三卫”中的“御前卫”。

“对燃火的鲸脂不能用水,五人一组冲进去拿沙土掩埋,不必犹豫,我们战士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简单但坚决的命令。

“是!”同样简单但坚决的回答。

“等等。”一直看着这群英勇战士的男人说话了,他缓缓地脱下了身上的白银锁子甲。“百夫长把我也编进救火的队伍里。”

“卫队长!!!这怎么行!!!”战士们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

“我也是战士!哪有战士不上战场的道理!”卫队长一声怒吼,将所有的声音都压了下来,但看着自己战士一张张焦急的面孔,他的目光随之柔和了下来,“放心吧,对上面我已经报告过了,所有的责任都由我来担着你们依旧是这个帝国的骄傲,只是,恐怕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们出生入死了。”

“那怎么行!!卫队长!!我是夜巡队的,这次的事是我的过失,上面的惩罚我来接受!!”

“还有我也有责任!”

“我的!”……

卫队长摆摆手“不用争了,大家跟了我那么多年了,什么好处,什么荣华富贵也没享受到,岂能让你们再为我受罚?”他掏出怀中的青铜令牌,交到百夫长的手里,低语:“如果我没能回去,把这个送回帝都我的妻儿那里。”

“泽远,我知道这是命令,不好以百夫长的身份你,但作为朋友,你能否听我一句劝呢?”百夫长恳切地说。

“姚,谢谢关心。”卫队长将自己的衬袍脱下,露出了浑身硕实的肌肉和上上下下数百条伤痕,有深有浅,长短不一,看得一旁的战士们出了神。

“好!”有人在一旁鼓掌,“这些伤痕,是在镇边之战中留下的吧。”众人看去,一个穿着白银嵌丝长袍的青年正缓缓地踏过燃烧着的灰烬向兵营走来,四周火焰高蹿,却无法靠近他的身旁。青年一张俊美脸上的笑意和蔼却又琢磨不透。

泽远冷冷地转过头,“怎么,影卫的二重门也要来凑这热闹,难道说,是来看我们御前卫笑话的吗?”

“二重门!”素来沉稳的战士们不禁慌乱了起来。影卫们向来只听从来自天格的命令,而传说中天格有七大高手,分别把守着天格的七道门,他们负责保证皇族在天格内密议时的安全和决议的机密性,虽说有时候也会插手外部事物,但那样做的话绝对是非同小可。难道说,帝都的反应那么快,这么快就派人来拘拿犯下过失的卫队长吗。战士们都为卫队长捏了一把汗。

“岂敢岂敢,我只不过是路过此地,见到泽远队长如此体恤自己的战士,不禁拍手叫好罢了。”青年的脸上依旧是那极具迷惑性的笑。他指了指腰间的白银令牌“在下不才,影卫二重门肖澜,能否请泽远队长借一步说话呢?”

通红的火光下,烧红的木梁劈啪作响,火舌依旧高高跃起,舔着黑夜的面庞。将映在地上的两个人影,拖得好长好长。

“四下里只有我们两个,大家都是明白人,我就长话短说了吧。”肖澜脸上的笑意被一种肃杀的神情替代了。“繁城已数百年未遇这般大火了,虽然此处不行宵禁,但也有你们御前卫夜夜巡视,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出现这般大火,我怀疑,这恐怕不是失火,是纵火。”

“原来你也觉察了。”卫队长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失火处乃城东飞花阁,负责那里巡逻的卫士都被发现挂在兵营外的垂柳上睡着了。而且飞花阁近来正在修葺,故火起时竟无一人察觉。”

“原来如此,我近来正在追捕一位叛逃的影卫,行至繁城附近便失去了他的消息,见此大火,会不会与那位影卫有关?”肖澜盯着地面,眉头紧锁。

“我看不会,若是隐匿行踪,何必干如此招人耳目的事?”

“除非,他是故意吸引我的注意力,不知他有什么阴谋。”

适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到两人身旁。泽远一惊,五指如钩,闪电般地向那人抓去,这一爪意如疾风,若是碰到了,必然会在那黑衣人身上开出五个血洞。但那黑衣人不慌不忙,一屈身便躲过了这凶狠的一招,身法极其的怪异,竟连泽远都没能看清他的动作。

“无需慌忙,这位是我的侍从,多有得罪了。”肖澜摆了摆手,黑衣人便松开了握住了腰间刀柄的手。

“什么事?”肖澜问道。

“城外酒肆有人报告,说是看见了一名影卫在那里击杀了一名小乞丐。”

“哦,还真不仔细啊,被人追杀还干那么招摇的事,难道真的是做给我看的?”

“哼!”肖澜一声冷哼,衣袖一挥,浓厚的杀意甚至压过了身旁燃烧着的熊熊火焰“可你太小看我了,就算你要把我带到寒冥,我也一样下去陪你玩玩。”

于是,就大火点亮星空中,有许多星辰,正在向缀川帝国边陲一个小小的七叶村,汇集交织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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